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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前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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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前(4)

我起身,借著清輝的月色,眉宇間滿是暴戾地要沖下山,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:殺了他,殺了讓我感受到屈辱的小人!

山裏到處是樹枝,這便是天然的利器,我雖沒學習過功法,可對付一個孱弱的老人,只需要靠強壯的力量,我便分分鐘可以結束了他的命。

然,直到翌日的清晨,露珠沾濕了我的衣衫,唇齒間也感受到了幹涸,我都仍未走出這破山。

氣溫愈來愈高,耳邊涓涓的流水聲,鳥群野蟲的鳴叫,還有讓人感到無比聒噪的蟬鳴,漸漸地,變成了耳鳴聲。

我不受控制地暈眩摔倒在地,輕薄的衣袍被尖刺劃破,我看到了血,感受到了痛意。我想站起來,可是,我做不到。

我屈服了,怔忪地遙望高懸於天空的太陽,我感受不到刺眼,只是楞楞地看著,心裏卻出奇地平靜。

是要離開了吧?終於要離開了,我終於可以不再用這條卑賤地爛命活著了。

母親,母親,我錯了,我想你,我真的……想你啊!你能否來看看我呢?

最後的意識,我清晰地感受到一滴淚從眼角流出,劃過太陽穴,滲入鬢發,消失不見。

腰腹間似乎被什麽東西踹了一腳,我起初並不願醒來,可察覺到身子猛然懸空時,我霎時驚醒。

朦朧的雙眼還不習慣過於猛烈的太陽,我不由得瞇了瞇,等反覆惺忪幾次,稍稍適應了些後,我木然地盯著周圍,蔥郁的灌木,鮮艷的花朵,還有耀眼的陽光。

看看自己的手,並沒有像話本子上所寫的那樣,變得透明。

原來我還是沒有死啊,張伯說的可真對,命太賤了,連老天都不願收。

大腿被陡然一拍,我才知道自己似乎是躺在了一輛木推車上。

昂頭看去,是那張熟悉的臉,“你為何還要救我?”

我不懂,我是真的不懂,為何他願意救一個沒有任何關系的人,兩次,他這麽閑的嗎?

張伯看著我依舊是了無生氣的臉龐,氣得嘴角的胡子都鼓了起來,“你以為我啷個想救你,要不是因為心疼我的錢,我才懶得管你!哼,臭小子。”

我用眼角的餘梢斜睨他一眼,從腰間拽下一枚玉佩,“拿去。”這一枚玉佩,買下他那破泥館都綽綽有餘了,不要再打擾他尋死了。

張伯沒想到我還來這一出,這回不只是胡子,手都在抖,“好好,是我,我多管閑事,你,隨你自生自滅去吧,我再管你,我就,我就……”沒想出來恰當的詞,張伯扯過我舉著的玉佩,踱步離去。

我沒有動,想最後感受一下萬物的生機,然後就這麽,靜靜地等待著閻王爺的到來。

然,面前陰了下來,我都不用睜眼,就知道,張伯又回來了。

“你這玉佩太醜了,而且老子不喜歡去當鋪,你還是直接給我銀兩吧。”接著說,“你現在給我銀兩,我立馬走,再管你我就是狗。”

我從頭到腳銅板都沒個,這擺明就是無理取鬧。

睜開眼,看著張伯得意的小表情,心裏不禁想到的,是父親一直嚴肅的面容。

仔細瞧瞧,張伯與父親的年紀相差並不大,只是他常年幹著粗活的緣故,所以皮膚黝黑些,手也有些皸裂,臉上也有了歲月的痕跡。

而父親就是他的對立面,家財萬貫,讓他將自己保養得很好,哪怕家庭支離破碎,他也只是白了幾根白發,容顏依舊是俊郎的。

收回視線,我撐起身子,自是將張伯忍不住想伸手扶我的動作,收入眼底。

“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?錢?還是權?”

我茫然地低頭盯著身下的木板,不信有人會什麽都不圖,就對一個外人這麽好。

張伯聽到這句話,又氣了,他好心救人,卻被誤以為另有所圖,一顆良心被踐踏。

可當看到這孩子眼裏的惆悵時,張伯的氣焰一下子便被熄滅了。

他順勢做到我的身邊,學著我剛才的動作,望著太陽,悵然地呢喃地說道,“我從前也是有妻有女的人,可後來因為事業忽略了她們,讓她們被賊子看上,我的夫人死了,女兒失蹤,美好的一家都被我弄丟了。”

我聞言,低頭不語,只因這與我的家庭太過於類似,只是我對應的應該是他女兒的角色。

張伯似乎也陷入了回憶,“我的夫人至死都不肯原諒我,一開始,我也想過要死,可是當我真的想死的那一刻,我又後悔了,並不是因為怕是,而是我想到了我那還不知哪兒受苦受罪的女兒。

我不能就這麽兩眼一閉,雙腿一蹬,就徹底拋下她了。所以,我想著等找到女兒,尋到了她,祈求到了她的原諒,我再去我的夫人贖罪。

這便成為了我活下去的動力,”張伯扭頭看著我,“孩子,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,但我從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輕的影子,我希望你能找到活下去的念想,因為死,並不是解決你目前困境的辦法,相反,這是逃避,是最不負責任的體現。”

我還是沒有應答,良久,沙啞地問道,“死亡不是結束一切的終點,那原諒就是嗎?”

我聽到張伯輕笑了一聲,“我也不知道,但萬一呢?孩子,你要知道,活下來還有一線生機,但死了,你是暢快了,可那些因你而變得不幸而不得不活著的人呢?他們又該怎麽辦呢?”

因我變得不幸,卻不得以活下去的人?是指父親和弟弟嗎?

我輕輕地擡起眼簾,看見張伯深邃的瞳孔中有碎碎的銀光。是太陽反射的吧。

我和張伯都沒有說話,靜靜地聆聽屬於大自然的聲音,讓微風將心裏,身上的陰霾都吹散,迎接太陽的普照。

故事聽到這裏,姚七福可以明顯地感受到柏閔肖渾身的氣壓,不再像剛才那麽低沈陰郁。

相反,有種太陽沖破濃厚的雲層,將光照射到他的身上,他得以重燃新生的感覺。

“所以,你對我這麽好,是因為覺得我是張伯的女兒?”

柏閔肖將眼底的悵然壓下,扭頭迎上姚七福疑惑的目光,點點頭但又搖了搖頭,“我調查過,知道你不是。”

調查過她?姚七福感覺一陣涼意從腳底湧上頭頂,那她的身份,他不會也……

但柏閔肖卻沒有繼續說這個話題,好像只是確認她不是張伯女兒後,便沒有過於在意。

“那你為何接連來找我?”姚七福扣緊了手,她惶恐聽到答案,但心裏有些莫名的期待。

“張伯的死,我也有一定的原因,我本想著自己接手泥館,可在打探確認張伯讓你接管後,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,張伯看上的人,定是不會錯的。至於為何接連找你,”柏閔肖看向姚七福,讓她的呼吸都急促了些,“我不過是想試探試探,你有沒有能力掌管好泥館。

而且還有一個原因,我怕你以後經營會出岔子,便隨意找了個欠錢的由頭,給泥館存上幾百兩,也算是給泥館一條退路,萬一你就沒錢了呢?”

“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,你為何要將泥塑都砸壞,你知不知道那上面很多都是張伯的遺作。”

“我知道,但你可能不知道,張伯的遺作都被我收起來了,砸壞的不過是一些我從泥坊買來的劣質泥塑罷了。”

姚七福一怔,他回答得滴水不漏,有理有條,倒是十分有道理。

“真是這樣?”姚七福追問。

“不然,”柏閔肖輕笑,察覺到姚七福的表情,似乎有些失望,“你以為還有什麽原因。”

“沒有。”姚七福移開視線,雙手舒展開,也許他說的是真的吧。

“你剛才說,張伯的死,你也有原因,這是何意?”

姚七福敏銳地捕捉到疑惑點,直接問出。

柏閔肖眨了眨,繼而說道:

“我後來遵循張伯的話,回到了家裏,真心實意地想父親和弟弟道歉。

愛情,友情或許都能徹底斬斷,唯有親情是不可能完全割舍的,我的身上流淌著你的血液,你的身上有我的傳承,哪怕再恨對方,親情也可以逐漸化解矛盾。

時間是一味良藥,我和父親的敵意漸漸消退,我真心對待弟弟,也讓他愈發地依賴我,一切都想著美好發展。

有一年,張伯找到我,說他想讓我陪他一起去一個地方,他在那裏打探到了一絲女兒的消息。

我明白女兒對張伯的重要性,也為了報答張伯的恩情,我同意了。

盧恒安和華蕪池便是我和張伯在去尋找的路上,從歹徒手中救下的。

原本我和張伯以為這件事,便會這麽打住,可是盧恒安和華蕪池說他們無家可歸,希望我們能收留他們倆。

張伯尋著線索到這個地方,卻並沒有找到女兒。看著面前兩個與女兒年紀相仿的孩子,可憐兮兮地尋求自己的幫助,張伯心裏一陣酸澀,同意了下來。

起初,他倆確實十分懂事乖巧,會主動地搭理泥館的雜事,客人多的時候,也會熱絡地幫助張伯減輕負擔,張伯在捏塑忘記時辰時,他倆會做好飯,堆在地窖的泥也永遠是滿的。

張伯看著他倆,越發覺得他們是女兒給他的慰藉。

世道炎涼,為了讓兩個孩子往後能獨立生存下去,張伯便決定教他倆捏塑。

他倆確實很有天賦,雖然學習的晚,但勝在毅力強,天賦高,並不比從小學習捏塑的差。張伯也有了讓他們繼承衣缽的想法。

可惜啊,七福,你聽到這裏是不是會很感動,張伯永遠是這麽一個真誠的人,他看不得一點世間的疾苦,哪怕自己過得也不好,但還是會竭盡全力地去幫助他人擺脫險境,這樣好的人,多難得啊。

然,這本質上就是一個農夫與蛇的故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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